庭教育孩子成長比成功更重要
2024-10-08 22:47:41網(wǎng)絡整理
“家庭就是一個讓我們從小醞釀牽掛的地方。家庭的行為方式本身就是一種重要的教育。”
“所有時間中,最重要的就是當下;所有權(quán)利中,最重要的就是成長。”
時值暑假,北京師范大學教授于丹與本報記者論“家教”、談成長,說事說理,生動活潑。征得于丹教授同意,記者將談話內(nèi)容整理成文,獨家發(fā)表于《解放周末》,以饗讀者。
我們現(xiàn)在的孩子,遠離了“分享”這個詞
以前人們夸一個孩子,經(jīng)常說“家教好”,現(xiàn)在這個評價用得越來越少了。家長們說得更多的是孩子“奧數(shù)拿過冠軍”、“外語口語是多少等級”。在評價孩子的時候,我們越來越多地使用社會人格的成功標準,卻漸漸忽略了自然人格的流露。
可我依然很喜歡“家教”這個詞,因為它是一種耳濡目染,是一種長期的人格養(yǎng)成。對中國人而言,家庭教育是一個人價值觀形成的基地?鬃犹岢鲆粋人的學習要分為幾個階段:第一階段“入則孝,出則悌”,就是講家庭教育;第二階段是“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說的是社會教育;第三階段是“行有余力,則以學文”,就是說你前兩個階段都完成了的話,就可以去學習文獻知識了。我們現(xiàn)在是反過來了,在學校接受了很多年教育之后再去接受社會教育,而家庭教育呢?往往被我們犧牲掉了。
傳統(tǒng)中國人接受的是一種農(nóng)耕文明的土地教育。孩子春天撒著歡兒地玩耍,夏天在河溝里游泳,秋天掰玉米、摘土豆回來烤了吃,冬天換上新棉襖放鞭炮、貼春聯(lián)、過大年。四季的循環(huán),在農(nóng)耕文明里清晰展現(xiàn)。因為崇尚多子多福,每家每戶都是大的拉扯著小的。一個饅頭熱氣騰騰地出鍋時,可能要掰成四塊,每個孩子吃一塊。這就叫分享。
我們現(xiàn)在的孩子,遠離了“分享”這個詞。家里的水果,都是爺爺奶奶剝好了、切成塊、用叉子喂到孩子小嘴里,說:“多吃兩塊,你還得練琴去呢!”從一人捧著一塊饅頭在陽光下玩耍,到現(xiàn)在的錦衣玉食、叉子叉在水果上送到嘴邊,我們究竟是進步了還是倒退了?
進步有它的社會標準,但進步也有它的心靈標準。有時候我們只欣喜于得到的東西,卻忽略了付出的是什么。今天,我們可能得到的是更多的知識,但付出的卻往往是一個孩子快樂的能力。
拿我自己和我的孩子來說,我們童年的游戲方式就有著天壤之別。我小時候是上世紀70年代,在北京的胡同里,女孩流行玩砍沙包和跳皮筋。橡皮筋一角錢可以買一大把,然后我們一根一根地把它們套起來,連成一根皮筋,從腳踝到腿彎到大腿到腰間到肩膀,可以一直跳到“大舉”。那時窮有窮的玩法,而且我們的玩法很公平,哪一方輸了絕對不允許耍賴,誰跳壞了誰就得下來撐皮筋。這是一種游戲規(guī)則。
現(xiàn)在,我們小區(qū)里幾乎每個孩子都有一個滑板車、一副輪滑鞋,孩子們滑到面前,彼此打個招呼又散開了。他們擁有的空間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但是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群體游戲的環(huán)境;遘嚭洼喕o了他們一種自由奔跑的速度,卻缺少了大家都必須服從的規(guī)則。為什么現(xiàn)在的小孩子長大了容易耍賴?因為他們小時候處于規(guī)則之中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我們跳皮筋、砍沙包都是和同齡人一起,你要是耍賴,人家就不和你一塊兒玩了。所以我們會自己解決規(guī)則認同的問題。再來看我們的孩子,他們也是好孩子、乖孩子,但他們在玩的時候就缺失了這種規(guī)則的協(xié)商和認同。當所有的孩子都踩著滑板車在速度中獨往獨來時,他們怎么能懂得犧牲和謙讓?
家教是一種倫理的認同,也是一種規(guī)則的認同。家庭教育是讓孩子從小就找到一種生命的自覺,一種建立在服從基礎上的自覺。這種服從是倫理的服從,規(guī)則的服從,個人對集體的服從。為什么很多考上大學的高材生,卻總是磕磕碰碰、與人有那么多沖突呢?到了念大學時你再告訴他們什么叫作“規(guī)則”,已經(jīng)晚了。
家庭教育輸出的終端產(chǎn)品,是“態(tài)度”
我們都懂得“無以規(guī)矩,不成方圓”,但是我們的觀念和行為往往很混亂。一方面我們教孩子要尊重老人,另一方面老人卻在伺候孩子;一方面我們告訴孩子要尊重他人、服從規(guī)則,另一方面,在絕大多數(shù)獨生子女家庭中,孩子依然唯我獨尊;我們嘴上告訴孩子要艱苦樸素,但在行為方式上,還在給孩子買很多奢侈品。
“言傳不如身教”,相對于行為的強大,思想和語言往往是蒼白的。我的女兒也是獨生女,她兩歲時,我們就告訴她,姥姥有糖尿病,每頓飯前都要吃藥。所以她養(yǎng)成了習慣,每次吃飯前剛拿到筷子,她就說:“姥姥,吃藥!”她會明白她對姥姥是有責任的,有了責任會覺得很光榮。我們以前帶她出去玩時,她都會帶一個布娃娃,說那是她“妹妹”。但是到了4歲,出去玩她就不帶她的“妹妹”了。我們問她為什么,她說:“我要騰出手來扶我姥姥!”
今年春節(jié)我?guī)惤妫畠旱谝淮稳ヰB(yǎng)雞場撿雞蛋,感覺特別新鮮。回來后她一手握著一只雞蛋,吃飯時也攥著不放。我們都笑她,“你那雞蛋都快孵出小雞來了。”在機場過安檢的時候,她也舍不得放下。就這樣,兩只雞蛋顛沛流離地跟著她回了家,一進門還沒來得及換鞋,她就撲到姥姥懷里說:“姥姥,我給你帶回來兩只雞蛋!”那一刻我心里挺慚愧的,因為我頂多想到給我媽媽買些土特產(chǎn),但沒想過不花錢還能給她帶回來什么。那時我就在想,孩子做了什么事情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中有沒有牽掛。
一個從小懂得牽掛別人的人,長大了才可能被別人牽掛。家庭就是一個讓我們從小醞釀牽掛的地方。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家庭的行為方式本身就是一種重要的教育。今天的我們常感到人越來越像工業(yè)流水線上生產(chǎn)出來的標準產(chǎn)品,越來越失去了屬于每個家庭的烙印。“烙印”這個詞的英文是“brand”,它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品牌”。企業(yè)要有品牌,其實人也需要有品牌。人的品牌不是指你擁有幾億資產(chǎn),拿到了多么高的學位,或是有多么顯赫的地位,而是我們帶著什么樣的家族烙印融入社會,我們用一種什么樣的個人印記去對抗過于規(guī)范化的“流水線”。
家庭教育輸出的終端產(chǎn)品,是“態(tài)度”。我女兒4歲時,在手工課上做了一個花籃。有一天她“哐當”一聲把花籃摔了,花籃的一個角摔出了一個三角口子,她“哇”地哭了。我說:“我們試試,看看能不能讓花籃比沒摔破時更漂亮!”我們又是剪又是貼,她還用彩筆畫上顏色,最后,我們做出來一個非常漂亮的花籃。她和我說,“媽媽我懂了,哭是沒用的。”我聽了很欣慰。讓我郁悶的是,后來家里每逢打壞什么東西,她都特別高興,說:“我們試試,看能不能讓它比沒壞的時候更好看!”
當然,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再做成比它沒壞的時候更好,我們的底線只能是不讓它更壞。這是一種生命的修復能力。一個人一輩子會遇上什么事情,我們無法左右,但是修復生命的能力,卻在我們自己的掌握之中。
我們做父母,要培養(yǎng)孩子掌握自我修復的能力,要傳遞給孩子一種態(tài)度,讓他們明白該怎樣去面對挑戰(zhàn)。如果你告訴孩子:“我會把你呵護得好好的,你這一輩子都不會打破花籃。”這就是謊言了。孩子不僅會打破花籃,還會打破他們自己,會撞得頭破血流。這時候就要看他們有沒有一種能力,像修復花籃一樣把自己修復得更好,這種能力,我覺得在4歲時告訴他們,并不算太早。
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提升尊嚴、延展自由
現(xiàn)在,社會上關于成功學的教育太多了,我們幾乎把成功作為人生的終極目標。但我始終認為,成長比成功更重要。
成長是一個過程,成功是一個結(jié)論;成長是相關于生命的評價,成功是相關于社會的評價;成長是一個內(nèi)在的系統(tǒng),成功是一個外在的體系。我更希望孩子注重心靈、注重自我、注重人格,而并不是那么在乎外在的標簽。
我非常喜歡“成長”這個詞。一個人的生命要成長,兩個人的愛情要成長,一個群體的建設、一個社會的發(fā)展,都要成長。從一個人到一個國家,“成長”是最健康的力量,也是最恒久的力量,它不依附于外在,而是你自己內(nèi)心的一種狀態(tài)。儒家講“君子日三省乎己”,是在“反省”中不斷成長。道家講的“道”是“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一個人的生命,難道不應該保持這樣一種狀態(tài)嗎?一個人過分熱鬧了,就被社會的標準綁架了;一個人不獨立了,就放棄了自由;一個人失去了周行不殆的能力,就停滯了。
中國人說“人過三十不學藝,人過四十天過午”。但是在今天這樣一個知識快速更新的時代,人到六七十,難道就不要學習新的生活方式嗎?如果一位80歲的老奶奶,能夠跟孫子學著玩游戲,能夠試試孫女的新裙子,能夠跟孩子出去郊游,我相信這個老人一定是幸福、快樂的,因為她仍然保持著成長的力量。
那么在孩子的成長過程中,家長應該看重什么呢?我覺得有兩個特別重要的指標,就是尊嚴和自由。其實人這一輩子,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提升尊嚴、延展自由。無論多好的職業(yè)、多好的愛情,一旦侵犯到尊嚴和自由,就會產(chǎn)生沖突,甚至出現(xiàn)新的選擇。作為父母,我們不應該用任何好的名義去剝奪孩子的尊嚴和自由。
我相信尊嚴與生俱來,它不是被父母賦予的,也不是可以向任何人乞求的,一個人的尊嚴是他(她)自己的選擇。我記得女兒5個多月就在選擇玩具這件事上,表現(xiàn)出了一種強烈的個人取向。她的周圍堆著各種玩具,但是她愛玩的只有一樣空藥瓶子,她喜歡“咔啦咔啦”起勁地擰瓶蓋。我們家的阿姨就從她小手里搶過瓶子說:“這個不好玩,你還是玩電動娃娃吧!”可是我女兒把電動娃娃推到一邊,頑強地去抓那個瓶子,繼續(xù)癡迷地擰瓶蓋。我后來去咨詢兒童心理學專家,他說那個階段正是孩子的手指開始學習精細化動作的時候,擰瓶蓋這個動作對孩子小肌肉的發(fā)育大有益處,可比玩電動娃娃好多了。所以,我們認為昂貴的電動娃娃更好,這只是成年人的標準。孩子的尊嚴是與生俱來的,不該粗暴地剝奪它。
我們的社區(qū)經(jīng)常會舉辦孩子們的游藝比賽,有一次我女兒去玩,得了很多獎券,可以兌換玩具或是家庭衛(wèi)生用品。之前她都是換氣球的,但那一次她特別猶豫,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我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不要氣球了!”那時候正鬧“甲流”,她就選了一塊洗衣皂;丶乙院,她一天十遍八遍地提醒我們:“你們洗洗手吧,那個肥皂是我?guī)Щ貋淼模?rdquo;家里的洗手液都不能用,洗手全用她拿回來的洗衣皂,那段時間我們?nèi)胰说氖侄继卮植冢〉俏覀冇X得要充分肯定她的勞動,因為她犧牲了自己的氣球,她在為我們著想。“尊嚴”關聯(lián)著“責任”,她有這種意識,覺得能為別人做事很光榮。
“山坡上開滿了鮮花,但在牛羊的眼里,那只是飼料。”我們今天并不是鮮花少了,而是牛羊的眼光多了
除了尊嚴,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成長指標是“自由”。很多人問我,你這么主張自由,那你教你的孩子背詩詞嗎?我說我當然教。可我不是讓她手放在背后一本正經(jīng)地背誦,而是她在踩著滑板車跑時,我們倆大聲地背誦;是她在浴缸里泡著、打著水花時,突然饒有興趣地提議說:“媽媽,我們背首詩吧!”
她背詩,我從不限制她如何使用和想象。我清楚地記得,她第一次使用詩詞是在兩歲多的時候,有一次我出差回來,問她:“你想媽媽嗎?”她冷不丁地說了句:“路上行人欲斷魂。”她背詩居然能“活學活用”!她喜歡把我們的大床當蹦床,有一回她爸爸說:“你別蹦了,都把我們的床單蹦破四條了!”誰知她一邊蹦,一邊高聲說:“人生得意須盡歡!”把她爸爸噎得瞠目結(jié)舌。
后來她竟然開始給人講詩了。杜甫的《春望》,我聽她給別人講過一個特別“雷人”的解釋。她說:“‘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這說的是杜甫他們那兒地震了。國還在,但是震破了;山河也在,但是走樣了。為什么‘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呢?因為地震太厲害了,大家很傷心。”聽著她這個地震版《春望》,我想我沒有辦法糾正她。她3歲時在電視上看到汶川大地震的慘景,4歲時看到玉樹地震,后來她又看到日本海嘯地震,她知道地震是一種苦難。所以我想,那就讓她這樣解讀吧,長大了老師會給她講“安史之亂”的。
女兒從小就在解構(gòu)經(jīng)典。但是我沒有糾正過她一次,因為我覺得,她可以胡說八道的年華還有多少呢?我很留戀她可以胡說八道的自由。她不知道什么是權(quán)威,她認為她有闡釋的權(quán)利,而這種權(quán)利可能到她讀小學時就要被剝奪了。我認為小孩子在思想上的自由期持續(xù)得越長越好,這樣等他們長大了,還可以保留一些突破常規(guī)的思維能力。
有一次女兒坐在床上看唐詩,正好那個標題的字她都認識《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她像見到老朋友似的點點頭說:“哦,這也是王維的。”我就教她念,“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講到一半,她說:“王維的詩,也不是都好。”我說:“怎么不好了?”她說:“不押韻。”我一看,還真是不押韻。到了晚上,我正在漱口,她突然搖頭晃腦地感慨:“李白這個人,寫詩還是可以的。”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我問她為什么,她說:“起碼比王維押韻。”我后來一想,李白的詩不管多么清淺通俗,還真都押韻。我發(fā)現(xiàn)她能講出一些我沒想到的道理,因為我講詩詞講了那么多年,對大家難免心懷敬畏,卻也失去了一個小孩子對詩詞的遴選標準。所以,現(xiàn)在經(jīng)常是她給我講詩詞,我覺得這很有意思,我愿意呵護她這種自由的權(quán)利。
讓一個人有尊嚴、自由地成長,是我們的一種期許。有時我看著女兒練琴、跳舞或者畫畫,我就很欣慰。我一點都不求她在專業(yè)上能有多大成績,她只要能在里面找到一種快樂的能力,就夠了。我們這一代人,小時候缺少藝術方面的訓練,所以我們感到壓力很大、疲憊不堪的時候,總是找不到寄托。我女兒酷愛畫畫,碰上別人過生日、送禮物,她都說:“我給你畫幅畫吧!”口氣就跟齊白石似的。她現(xiàn)在還不會寫作文,但是外出旅游的時候,她可以用繪畫記錄旅游日記。我覺得這個挺好,因為她有自己的表達,擁有讓自己快樂的能力。這種能力不會因為沒錢而被剝奪,一個人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本事讓自己快樂起來。
“山坡上開滿了鮮花,但在牛羊的眼里,那只是飼料。”我們今天并不是鮮花少了,而是牛羊的眼光多了。我們越來越失去了一種審美的眼光,而把這個世界看成是同一種功利標準的篩選。我們越來越成功了,但是我們失去了成長的力量,失去了那種在漫山遍野的鮮花中漫步時心靈上的愉悅。
“成功”,或許是一個評判人的標準,但只是成長中的一部分標準。成長的過程中,有一套綜合、多元的標準體系。一個人,只要生命能成長,就一定有未來。有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年輕人對料事如神的老酋長很不服氣,有一天他捉了一只剛孵出來的小鳥放在身后,問老酋長:“我手里的小鳥是生還是死?”他想,你要說它是活的,我手指一捻就掐死它;你要說是死的,我手心一張就讓它飛起來。憑什么你說的都是對的?我一定讓你錯一回!結(jié)果,那位睿智的老人只是寬容地一笑,他說:“生命就在你的手中!”
這是一個好故事,它關乎生命的成長。所有時間中,最重要的就是當下;所有權(quán)利中,最重要的就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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