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xué)百家]《離騷》:英雄的圣戰(zhàn)歌與游子的離魂曲
來源:本站原創(chuàng) 2009-08-31 22:18:29
《離騷》:英雄的圣戰(zhàn)歌與游子的離魂曲
劍膽琴心
公元前229年,狼煙風(fēng)起,秦國覬覦楚國的地廣國富,吹響了進攻楚國的號角。秦國大將一鼓作氣攻占了楚國八座城池,接著又派遣使臣入楚國,請楚懷王前去秦國商談議和事宜。主戰(zhàn)主和,去還是不去,朝野上下一時議論紛紛,人心渙散。屈原識破了秦王的陰謀詭計,認為楚王前去必定落入牢籠,故冒死進宮陳述利害,楚懷王不但不聽,反而將屈原逐出郢都。如期赴會的楚懷王,一到秦國就果然立即被囚禁起來,楚懷王悔恨交加,憂郁成疾,三年后客死于秦國。楚頃襄王即位理政,可是沒過多久,秦王又派兵攻打楚國,頃襄王抵擋不過,倉惶撤離京城,秦兵長驅(qū)直入,不費很大力氣就攻占了郢城。屈原在流放途中,接連聽到楚懷王客死和郢城攻破的噩耗,萬念俱灰,仰天長嘆一聲,投入了滾滾激流的汩羅江。江上的漁夫和岸上的百姓,聽說屈原大夫投江自盡,都紛紛來到江上,奮力打撈屈原的尸體,拿來了粽子、雞蛋投入江中,還有郎中把雄黃酒倒入江中,以便藥昏蛟龍水獸,使屈原尸體免遭傷害。從此,每年五月初一屈原投江殉難日,楚國人民都到江上劃龍舟,投粽子,以此來紀念屈原的愛國氣節(jié),如此風(fēng)俗逐漸流傳開來,并世代相傳,這就是端午節(jié)的由來。
斗轉(zhuǎn)星移,時光流逝,屈原的故事離我們似乎已經(jīng)非常久遠了。并不危言聳聽地說,現(xiàn)在許多新一代的年輕人在端午節(jié),往往只知道這個日子興吃粽子,有時或許還會為看劃龍舟精彩過癮而歡呼,但他們對于端午節(jié)的由來特別是屈原的故事已沒有多大的印象,也沒有興趣去了解一些屈原創(chuàng)作的不朽作品,更不用說是全文看過《離騷》了。因此,認真保護而不糟踐傳統(tǒng)文化顯得非常必要。細讀《離騷》經(jīng)典文本,了解它的思想、風(fēng)格特性,品賞它里面所蘊涵的藝術(shù)精神,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呼喚和要求。
香草美人:雅麗人格的詩性象喻
自《詩經(jīng)》開始,以香草美人象喻君子雅麗人格,在漢賦、唐詩、宋詞、乃至明清的小說中都有重要表現(xiàn),成為中國文學(xu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如果是說《詩經(jīng)》樹立起“香草美人”的美麗形象,那么屈原的《離騷》則闡揚了這一傳統(tǒng),并將其推向極致,很好地沉淀了下來,為后世地承繼樹立了典型范本。
《詩經(jīng)》中如“澤陂”等篇,借用蒲、荷之類香草,興起美人形象,引起對輾轉(zhuǎn)無限相思的表達!对娊(jīng)》用美人香草,多取其本義,極少象喻。直到《荀子》才逐漸予以確立,《荀子?議兵》、《荀子?勸學(xué)》篇以淑蘭、槐根、蘭芷比喻人的高尚品德。到了屈原《離騷》,進一步將之人格化。“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用臭草或蕭艾比喻變節(jié)者或壞人,“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何者昔日之芳草兮,今止為此蕭艾也?”通過比喻和對比,讓世人對良莠、美丑就有了更鮮明更具體的認識,從而引起人們強烈的愛憎感情,更重要的是作者用鮮花香草比喻詩中抒情主人公的清高孤傲、志潔行忠。宋代吳仁杰曾經(jīng)撰寫了《<離騷>草本疏》一書,對《離騷》及屈原的其它作品所用“香草”作了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指出共用了55種草本植物(多為藥物),其實僅《離騷》就用了白芷、花椒、佩蘭、山藥、杜衡、菊花、桂、澤蘭、辛夷、蓬荷、菖蒲、薜荔、芙蓉等22種!峨x騷》中也有眾多美人形象,如在開端屈原就說:“日月忽其不掩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寥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后來在神游天庭時,為見帝君,又求“美人”。值得注意的是“香草美人”形象,我們應(yīng)該立足文本細致分析,簡單地籠而統(tǒng)之地以為“香草美人”乃屈原自喻是不對的。王逸在注釋《楚辭》時曾指出:“《離騷》之文,依《詩》取類,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脩美人,以媲於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fēng)云霓,以為小人”真正意義上屈原自喻的可能只有荷花這一香草,美人也是一樣。洪興祖《楚辭補注》指出:“屈原有以美人比君者,‘恐美人之遲暮’是也;有喻善人也,‘滿堂兮美人’是也;有自喻也,‘送美人兮南浦’是也。”至于有人將屈原下求美人的經(jīng)歷認為比附曲解為屈原的坎坷曲折的愛情歷程更是無稽之談。
毋庸置疑,屈原的人格形象是多么的高大美麗。在日益衰敗的楚國,面對奸臣當?shù)赖乃麨榱酥匦抡衽d楚國,恢復(fù)楚國開國盛世局面,他加強修養(yǎng),增長才能,與群小作斗爭,象香草一樣與荊榛蔓草作斗爭,希望與香草美人為伍,這種英雄氣概和圣戰(zhàn)精神得到了后世的認可和贊賞。“香草美人”詩性象喻的寫作筆法也成為了后世爭相采用的創(chuàng)作技巧,傳承至今。
上下求索:屈原“游”的藝術(shù)精神
看過魯迅先生小說《彷徨》的人,不知是否還記得書之扉頁上魯迅先生所鄭重引錄的詩句:“朝發(fā)軔于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節(jié)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句詩就出自屈原的《離騷》,他以其豐富而離奇的想象力、獨特而生動的藝術(shù)構(gòu)思,帶我們進入了一個神話世界,引領(lǐng)我們在這個世界里自由地遨游。
《離騷》首先鋪敘了屈原的身世,是帝高陽之后,祖輩世代為官,自己又是吉日出生,有如此內(nèi)美,故他重視修能,希望能輔君治國,實現(xiàn)遠大抱負,可是卻遭受讒言,被王疏遠。他努力想培養(yǎng)人才,可是蘭蕙蕭敗,身陷孤獨。欲歸隱鄉(xiāng)里,但又不合自己性格。在如此苦悶、彷徨之中,他開始計劃遠游。屈原神游天國大致有三次:第一次是他在聽了女嬃的責(zé)勸之后,心情非?鄲灒偎疾坏闷浣,為什么我按照先圣的標準來言行,卻要落得如此地步呢?為了找到古圣王重華問個明白,于是他開始了南行沅湘之旅。見到了重華后,他說:當年帝啟多么縱歌善辯呀,夏康氏貪圖享樂后來五子鬧家哄;后羿沉溺狩獵,專愛射狐貍尾巴也沒善終;澆自恃剽悍,為所欲為終于人頭落地;夏桀、紂辛殘酷而無人道,宗廟社稷難享長久;只有商湯、夏禹圣明,久享天下。屈原自認洞悉了古今盛衰興亡之道理,準備正道而直行,無所悔恨。他希望上叩“帝閽”,進一步表白自己為國為民得堅貞心志。于是自己駕著玉龍,乘著鳳鳥,挾著風(fēng)云,入天遠征。早上開始出發(fā)離開蒼梧,傍晚時分來到了西王母居住所在地昆侖玄圃。日神羲和為他駕車,月神望舒替他導(dǎo)路,風(fēng)神飛廉追隨他奔跑,雷師為他準備行裝。“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飲馬咸池、停車扶桑,長途跋涉,終于到達天庭。可是卻遭到了天帝守門人冷遇,求見天帝表白心志的行動最終還是失敗了。這次神游歷程,實際上是他求見楚王的一次行動,最終由于奸臣當?shù)溃胍姵踅K無門。
屈原此時還并未完全喪失信心,躊躇滿志的他還想再作一番努力。第二次上天遨游,希望能“曲徑通幽”,求女神代為通融以入君側(cè),或在帝王身邊為自己說好話,讓帝理解自己的一片忠心。首先他求洛水女神宓妃,但美麗的宓妃非常驕傲無禮,不得不放棄。其次他求帝嚳之妃,可又因為做媒的鴆、鳩輕佻饒舌,搞得他猶豫狐疑沒成功。最后他流浪四方,想到了少康君尚未成家而有虞氏家恰有兩位美女,可是他的理由不充分,媒人又笨拙,人家會幫忙嗎?想想還是白搭。接連的打擊把他打回現(xiàn)實,愈加感覺希望日漸渺茫。
難道就此作罷,真的走投無路了嗎?他先向靈氛問卜,后請巫咸降神,深感再待在楚國已沒有作為,還是另謀生路吧,開始了他的第三次神游天庭。這次他做了充分的準備,折玉樹瓊枝為食,搗玉屑為糧,選好吉日,再次駕著飛龍動身。朝發(fā)天津,夕至西極,再經(jīng)流沙河,渡過赤水,在蛟龍和西土神的幫助下,奮力前行。正當神游將離故國之際,驀然回首間,看到了自己的故鄉(xiāng)。仆夫和馬也生了眷戀之情,再也不肯向前,于是去國離鄉(xiāng)之舉,只得嘎然而止。
上求帝君,下求美女,漫漫征途,不畏險阻。屈原是一位“戰(zhàn)士”,因其那為實現(xiàn)美政理想的英豪氣概和斗爭精神。去國離鄉(xiāng),不失己志,悲情孤憤,行吟澤畔,屈原是一位無家可歸的“游子”,留給了世間一曲千古“絕唱”。
歷史遺響:對屈原和《離騷》公案的審問
屈原自沉汨羅江,為他的人格建構(gòu)與形象塑造劃下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是非功過、恩怨情仇。人生中一切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生活中瑣細的點點滴滴化為一個悲壯的英雄神話,抑或一個驚奇的傳說,都留與后世、任人評說。
屈原的死節(jié)行為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一個非常具有代表性意義的文化事件。寄寓了他抒情言志創(chuàng)作欲求的《離騷》成為后來區(qū)分敘事文學(xué)和抒情文學(xué)的明顯標識。歷代文學(xué)、文論視野中對于屈原的死節(jié)行為評說紛紜,屈原形象成為文學(xué)創(chuàng)作方面的經(jīng)典素材。而對于他留與后世的經(jīng)典作品《離騷》也是論爭迭起,屈原及《離騷》不時地走入了人們的審問視野,形成為文學(xué)史上的經(jīng)典公案之一。
兩漢之際,圍繞屈原的為人和《離騷》,展開了第一場論戰(zhàn)。作為與屈原有著相同遭際的不幸之士的賈誼,在渡湘水時,觸景傷情,大發(fā)感慨,寫下了憑吊屈原的著名的《吊屈原賦》,他贊頌了屈原的剛直不阿和憤不容世,肯定了屈原的死節(jié)行動,在靈魂深處與屈原產(chǎn)生了深刻的共鳴;茨贤鮿怖^賈誼之后,作《離騷傳》,給予了《離騷》好評。他說:“《國風(fēng)》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怒,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蟬蛻濁穢之中,浮游塵埃之外,嚼然泥而不滓。推此志,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劉安突破了正統(tǒng)儒家偏見,對屈原的抗爭精神作了高度的評價,贊美劉安氣節(jié)可與日月爭光。史家司馬遷在《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對屈原人格精神和《離騷》予以了進一步肯定,他指出:“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也就是說,人的悲傷痛苦是自然而然的,把它用文字的形式表達出來成了詩歌,乃是天經(jīng)地義的。像屈原那樣誠信卻被人懷疑,忠心卻受到誹謗,能沒有一句怨言嗎?所以屈原作《離騷》,乃是自怨言生發(fā)的表現(xiàn)。從情性自然出發(fā)來講,司馬遷的評價很有說服力。他后來以屈原為榜樣,在遭受腐刑后不失志,發(fā)憤以著書,承傳了自孔子而生的“詩可以怨”傳統(tǒng)。
但屈原的人格精神和批判精神也遭受到了保守的儒家文士的抨擊和否定。首先站出來審問屈原的是揚雄,他依據(jù)儒家中庸思想和老子和光同塵的理念,指責(zé)屈原沉江自盡乃不知時變,不會委曲求全明哲保身,以屈原為狂狷之士,在《法言》中又指摘屈原作品高蹈云天、失之過浮。班固作《離騷序》,反對劉安和司馬遷對屈原的評價,認為贊揚太過,他說:像屈原那樣“露才揚己”的人,太出風(fēng)頭了,怎么可能不招來小人的嫉妒呢;他那樣怨恨同僚、責(zé)備君王,實在是有悖于綱常之道;屈原自暴自棄,忿而沉江,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又難道可取嗎?他還認為屈原文章寫作那汪洋恣肆的想象和表白也太過了。班固有意矯枉過正,但自己卻失之偏頗。后來王逸作《楚辭章句序》嚴厲的加以了駁斥,再度對屈原和《離騷》作出了全面評價。他欣賞《離騷》,同情屈原,認為班固所說的恰是屈原的偉大之處。他還援引《詩經(jīng)》以為證,認為屈原“上以諷諫,下以自慰”,正是“主文而譎諫”的《詩經(jīng)》精神體現(xiàn)。后來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對此公案的審問作了宣判,總結(jié)說:“四家舉以方經(jīng),獨孟堅謂不合傳。褒貶任聲,抑揚過實,可謂鑒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后之來者,李白、杜甫、韓愈、蘇軾、朱熹、元好問、王夫之、梁啟超、王國維、魯迅、郭沫若、朱自清、毛澤東等等對于屈原或《離騷》有過評價,1951年世界和平理事會號召全世界人民紀念四大文化巨人,屈原是其中的一位。所以說屈原英雄愛國事跡已經(jīng)在全世界范圍里有了深遠的影響。他不僅是中華民族的巨人,而且是全世界的文化巨匠。屈原和《離騷》就宛如一縷清風(fēng)不時地吹拂著人們沉睡的心靈,直到你有了清醒流暢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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