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慈姨媽愛語慰癡顰 >>(紅樓夢）

　　上卷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忙玉慈姨媽愛語慰癡顰

　　話說寶玉聽王夫人喚他，忙至前邊來，原來是王夫人要帶他拜甄夫人去．寶玉自是歡喜，忙去換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見其家中形景，自與榮寧不甚差別，或有一二稍盛者．細(xì)問，果有一寶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寶玉方信．因晚間回家來，王夫人又吩咐預(yù)備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戲，請過甄夫人母女．后二日，他母女便不作辭，回任去了，無話．

　　這日寶玉因見湘云漸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覺，寶玉不敢驚動(dòng)，因紫鵑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針黹，便來問他：“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了？"紫鵑道：“好些了。”寶玉笑道：“阿彌陀佛！寧可好了罷。”紫鵑笑道：“你也念起佛來，真是新聞！"寶玉笑道：“所謂`病篤亂投醫(yī)''了。”一面說，一面見他穿著彈墨綾薄綿襖，外面只穿著青緞夾背心，寶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摸了一摸，說：“穿這樣單薄，還在風(fēng)口里坐著，看天風(fēng)饞，時(shí)氣又不好，你再病了，越發(fā)難了。”紫鵑便說道：“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dòng)手動(dòng)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打緊的那起混帳行子們背地里說你，你總不留心，還只管和小時(shí)一般行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們，不叫和你說笑．你近來瞧他遠(yuǎn)著你還恐遠(yuǎn)不及呢。”說著便起身，攜了針線進(jìn)別房去了．

　　寶玉見了這般景況，心中忽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著竹子，發(fā)了一回呆．因祝媽正來挖筍修竿，便怔怔的走出來，一時(shí)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隨便坐在一塊山石上出神，不覺滴下淚來．直呆了五六頓飯工夫，千思萬想，總不知如何是可．偶值雪雁從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參來，從此經(jīng)過，忽扭項(xiàng)看見桃花樹下石上一人手托著腮頰出神，不是別人，卻是寶玉．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個(gè)人在這里作什么？春天凡有殘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一邊想，一邊便走過來蹲下笑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呢？"寶玉忽見了雪雁，便說道：“你又作什么來找我？你難道不是女兒？他既防嫌，不許你們理我，你又來尋我，倘被人看見，豈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罷了。”雪雁聽了，只當(dāng)是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黛玉未醒，將人參交與紫鵑．紫鵑因問他：“太太做什么呢？"雪雁道：“也歇中覺，所以等了這半日．姐姐你聽笑話兒：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釧兒姐姐坐在下房里說話兒，誰知趙姨奶奶招手兒叫我．我只當(dāng)有什么話說，原來他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給他兄弟伴宿坐夜，明兒送殯去，跟他的小丫頭子小吉祥兒沒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緞子襖兒．我想他們一般也有兩件子的，往臟地方兒去恐怕弄臟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別人的．借我的弄臟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他素日有些什么好處到咱們跟前，所以我說了：`我的衣裳簪環(huán)都是姑娘叫紫鵑姐姐收著呢．如今先得去告訴他，還得回姑娘呢．姑娘身上又病著，更費(fèi)了大事，誤了你老出門，不如再轉(zhuǎn)借罷．''"紫鵑笑道：“你這個(gè)小東西子倒也巧．你不借給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著你．他這會子就下去了，還是等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這會子就去的，只怕此時(shí)已去了。”紫鵑點(diǎn)點(diǎn)頭．雪雁道：“姑娘還沒醒呢，是誰給了寶玉氣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鵑聽了，忙問在那里．雪雁道：“在沁芳亭后頭桃花底下呢。”

　　紫鵑聽說，忙放下針線，又囑咐雪雁好生聽叫：“若問我，答應(yīng)我就來。”說著，便出了瀟湘館，一徑來尋寶玉，走至寶玉跟前，含笑說道：“我不過說了那兩句話，為的是大家好，你就賭氣跑了這風(fēng)地里來哭，作出病來唬我。”寶玉忙笑道：“誰賭氣了！我因?yàn)槁犇阏f的有理，我想你們既這樣說，自然別人也是這樣說，將來漸漸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著自己傷心。”紫鵑也便挨他坐著．寶玉笑道：“方才對面說話你尚走開，這會子如何又來挨我坐著？"紫鵑道：“你都忘了？幾日前你們姊妹兩個(gè)正說話，趙姨娘一頭走了進(jìn)來，_____我才聽見他不在家，所以我來問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說了一句`燕窩''就歇住了，總沒提起，我正想著問你。”寶玉道：“也沒什么要緊．不過我想著寶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窩，又不可間斷，若只管和他要，太也托實(shí)．雖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經(jīng)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個(gè)風(fēng)聲，只怕老太太和鳳姐姐說了．我告訴他的，竟沒告訴完了他．如今我聽見一日給你們一兩燕窩，這也就完了。”紫鵑道：“原來是你說了，這又多謝你費(fèi)心．我們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來叫人每一日送一兩燕窩來呢？這就是了。”寶玉笑道：“這要天天吃慣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鵑道：“在這里吃慣了，明年家去，那里有這閑錢吃這個(gè)。”寶玉聽了，吃了一驚，忙問：“誰？往那個(gè)家去？"紫鵑道：“你妹妹回蘇州家去。”寶玉笑道：“你又說白話．蘇州雖是原籍，因沒了姑父姑母，無人照看，才就了來的．明年回去找誰？可見是扯謊。”紫鵑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們賈家獨(dú)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別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zhèn)�再無人了不成？我們姑娘來時(shí)，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雖有叔伯，不如親父母，故此接來住幾年．大了該出閣時(shí)，自然要送還林家的．終不成林家的女兒在你賈家一世不成？林家雖貧到?jīng)]飯吃，也是世代書宦之家，斷不肯將他家的人丟在親戚家，落人的恥笑．所以早則明年春天，遲則秋天．這里縱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來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說了，叫我告訴你：將從前小時(shí)頑的東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點(diǎn)出來還他．他也將你送他的打疊了在那里呢。”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gè)焦雷一般．紫鵑看他怎樣回答，只不作聲．忽見晴雯找來說：“老太太叫你呢，誰知道在這里。”紫鵑笑道：“他這里問姑娘的病癥．我告訴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罷。”說著，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晴雯見他呆呆的，一頭熱汗，滿臉紫脹，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紅院中．襲人見了這般，慌起來，只說時(shí)氣所感，熱汗被風(fēng)撲了．無奈寶玉發(fā)熱事猶小可，更覺兩個(gè)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給他個(gè)枕頭，他便睡下，扶他起來，他便坐著，倒了茶來，他便吃茶．眾人見他這般，一時(shí)忙起來，又不敢造次去回賈母，先便差人出去請李嬤嬤．

　　一時(shí)李嬤嬤來了，看了半日，問他幾句話也無回答，用手向他脈門摸了摸，嘴唇人中上邊著力掐了兩下，掐的指印如許來深，竟也不覺疼．李嬤嬤只說了一聲"可了不得了"，"呀"的一聲便摟著放聲大哭起來．急的襲人忙拉他說：“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訴我們?nèi)セ乩咸�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來�?quot;李嬤嬤捶床搗枕說：“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襲人等以他年老多知，所以請他來看，如今見他這般一說，都信以為實(shí)，也都哭起來．

　　晴雯便告訴襲人，方才如此這般．襲人聽了，便忙到瀟湘館來，見紫鵑正伏侍黛玉吃藥，也顧不得什么，便走上來問紫鵑道：“你才和我們寶玉說了些什么？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說著，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見襲人滿面急怒，又有淚痕，舉止大變，便不免也慌了，忙問怎么了．襲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鵑姑奶奶說了些什么話，那個(gè)呆子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李媽媽掐著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gè)了！連李媽媽都說不中用了，那里放聲大哭．只怕這會子都死了！"黛玉一聽此言，李媽媽乃是經(jīng)過的老嫗，說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熾胃扇肝的痛聲大嗽了幾陣，一時(shí)面紅發(fā)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紫鵑忙上來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鵑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jīng)！"紫鵑哭道：“我并沒說什么，不過是說了幾句頑話，他就認(rèn)真了。”襲人道：“你還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頑話認(rèn)了真。”黛玉道：“你說了什么話，趁早兒去解說，他只怕就醒過來了。”紫鵑聽說，忙下了床，同襲人到了怡紅院．

　　誰知賈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賈母一見了紫鵑，眼內(nèi)出火，罵道：“你這小蹄子，和他說了什么？"紫鵑忙道：“并沒說什么，不過說幾句頑話。”誰知寶玉見了紫鵑，方噯呀了一聲，哭出來了．眾人一見，方都放下心來．賈母便拉住紫鵑，只當(dāng)他得罪了寶玉，所以拉紫鵑命他打．誰知寶玉一把拉住紫鵑，死也不放，說：“要去連我也帶了去．"眾人不解，細(xì)問起來，方知紫鵑說"要回蘇州去"一句頑話引出來的．賈母流淚道：“我當(dāng)有什么要緊大事，原來是這句頑話。”又向紫鵑道：“你這孩子素日最是個(gè)伶俐聰敏的，你又知道他有個(gè)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媽勸道：“寶玉本來心實(shí)，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兒來的，他姊妹兩個(gè)一處長了這么大，比別的姊妹更不同．這會子熱刺刺的說一個(gè)去，別說他是個(gè)實(shí)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腸的大人也要傷心．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萬安，吃一兩劑藥就好了。”

　　正說著，人回林之孝家的單大良家的都來瞧哥兒來了．賈母道：“難為他們想著，叫他們來瞧瞧。”寶玉聽了一個(gè)"林"字，便滿床鬧起來說：“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們來了，快打出去罷！"賈母聽了，也忙說：“打出去罷。”又忙安慰說：“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絕了，沒人來接他的，你只放心罷。”寶玉哭道：“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的！"賈母道：“沒姓林的來，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眾人：“以后別叫林之孝家的進(jìn)園來，你們也別說`林''字．好孩子們，你們聽我這句話罷！"眾人忙答應(yīng)，又不敢笑．一時(shí)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格子上陳設(shè)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著亂叫說：“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里呢。”賈母忙命拿下來．襲人忙拿下來，寶玉伸手要，襲人遞過，寶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說，一面死拉著紫鵑不放．

　　一時(shí)人回大夫來了，賈母忙命快進(jìn)來．王夫人，薛姨媽，寶釵等暫避里間，賈母便端坐在寶玉身旁，王太醫(yī)進(jìn)來見許多的人，忙上去請了賈母的安，拿了寶玉的手診了一回．那紫鵑少不得低了頭．王大夫也不解何意，起身說道：“世兄這癥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別．有氣血虧柔，飲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惱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癥，系急痛所致，不過一時(shí)壅蔽，較諸痰迷似輕。”賈母道：“你只說怕不怕，誰同你背藥書呢。”王太醫(yī)忙躬身笑說：“不妨，不妨。”賈母道：“果真不妨？"王太醫(yī)道：“實(shí)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賈母道：“既如此，請到外面坐，開藥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預(yù)備好謝禮，叫他親自捧來送去磕頭，若耽誤了，打發(fā)人去拆了太醫(yī)院大堂。”王太醫(yī)只躬身笑說：“不敢，不敢。”他原聽了說"另具上等謝禮命寶玉去磕頭"，故滿口說"不敢"，竟未聽見賈母后來說拆太醫(yī)院之戲語，猶說"不敢"，賈母與眾人反倒笑了．一時(shí)，按方煎了藥來服下，果覺比先安靜．無奈寶玉只不肯放紫鵑，只說他去了便是要回蘇州去了．賈母王夫人無法，只得命紫鵑守著他，另將琥珀去伏侍黛玉．

　　黛玉不時(shí)遣雪雁來探消息，這邊事務(wù)盡知，自己心中暗嘆．幸喜眾人都知寶玉原有些呆氣，自幼是他二人親密，如今紫鵑之戲語亦是常情，寶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別事去．

　　晚間寶玉稍安，賈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還遣人來問訊幾次．李奶母帶領(lǐng)宋嬤嬤等幾個(gè)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鵑，襲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時(shí)寶玉睡去，必從夢中驚醒，不是哭了說黛玉已去，便是有人來接．每一驚時(shí)，必得紫鵑安慰一番方罷．彼時(shí)賈母又命將祛邪守靈丹及開竅通神散各樣上方秘制諸藥，按方飲服．次日又服了王太醫(yī)藥，漸次好起來．寶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鵑回去，故有時(shí)或作佯狂之態(tài)．紫鵑自那日也著實(shí)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沒有怨意．襲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鵑笑道：“都是你鬧的，還得你來治．也沒見我們這呆子聽了風(fēng)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暫且按下．

　　因此時(shí)湘云之癥已愈，天天過來瞧看，見寶玉明白了，便將他病中狂態(tài)形容了與他瞧，引的寶玉自己伏枕而笑．原來他起先那樣竟是不知的，如今聽人說還不信．無人時(shí)紫鵑在側(cè)，寶玉又拉他的手問道：“你為什么唬我？"紫鵑道：“不過是哄你頑的，你就認(rèn)真了．"寶玉道：“你說的那樣有情有理，如何是頑話。”紫鵑笑道：“那些頑話都是我編的．林家實(shí)沒了人口，縱有也是極遠(yuǎn)的．族中也都不在蘇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縱有人來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寶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鵑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話．你如今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過二三年再娶了親，你眼里還有誰了？"寶玉聽了，又驚問：“誰定了親？定了誰？"紫鵑笑道：“年里我聽見老太太說，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寶玉笑道：“人人只說我傻，你比我更傻．不過是句頑話，他已經(jīng)許給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還是這個(gè)形景了？先是我發(fā)誓賭咒砸這勞什子，你都沒勸過，說我瘋的？剛剛的這幾日才好了，你又來慪我。”一面說，一面咬牙切齒的，又說道：“我只愿這會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后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____灰還有形跡，不如再化一股煙，_____煙還可凝聚，人還看見，須得一陣大亂風(fēng)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時(shí)散了，這才好！"一面說，一面又滾下淚來．紫鵑忙上來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淚，又忙笑解說道：“你不用著急．這原是我心里著急，故來試你．"寶玉聽了，更又詫異，問道：“你又著什么急？"紫鵑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伙的，偏把我給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極好，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shí)一刻我們兩個(gè)離不開．我如今心里卻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這里，我若不去，辜負(fù)了我們素日的情常，若去，又棄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設(shè)出這謊話來問你，誰知你就傻鬧起來。”寶玉笑道：“原來是你愁這個(gè)，所以你是傻子．從此后再別愁了．我只告訴你一句躉話：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紫鵑聽了，心下暗暗籌畫．忽有人回：“環(huán)爺蘭哥兒問候。”寶玉道：“就說難為他們，我才睡了，不必進(jìn)來。”婆子答應(yīng)去了．紫鵑笑道：“你也好了，該放我回去瞧瞧我們那一個(gè)去了。”寶玉道：“正是這話．我昨日就要叫你去的，偏又忘了．我已經(jīng)大好了，你就去罷。”紫鵑聽說，方打疊鋪蓋妝奩之類．寶玉笑道：“我看見你文具里頭有三兩面鏡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給我留下罷．我擱在枕頭旁邊，睡著好照，明兒出門帶著也輕巧。”紫鵑聽說，只得與他留下，先命人將東西送過去，然后別了眾人，自回瀟湘館來．

　　林黛玉近日聞得寶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癥，多哭幾場．今見紫鵑來了，問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賈母．夜間人定后，紫鵑已寬衣臥下之時(shí)，悄向黛玉笑道：“寶玉的心倒實(shí)，聽見咱們?nèi)ゾ湍菢悠饋怼?rdquo;黛玉不答．紫鵑停了半晌，自言自語的說道：“一動(dòng)不如一靜．我們這里就算好人家，別的都容易，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脾氣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這幾天還不乏，趁這會子不歇一歇，還嚼什么蛆。”紫鵑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shí)節(jié)，作定了大事要緊．俗語說，`老健春寒秋后熱''，倘或老太太一時(shí)有個(gè)好歹，那時(shí)雖也完事，只怕耽誤了時(shí)光，還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孫雖多，那一個(gè)不是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要一個(gè)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夕，也丟在脖子后頭了，甚至于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些，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一日，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fù)了．所以說，拿主意要緊．姑娘是個(gè)明白人，豈不聞俗語說：`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gè)也難求''。”黛玉聽了，便說道：“這丫頭今兒不瘋了？怎么去了幾日，忽然變了一個(gè)人．我明兒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鵑笑道：“我說的是好話，不過叫你心里留神，并沒叫你去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虧，又有何好處？"說著，竟自睡了．黛玉聽了這話，口內(nèi)雖如此說，心內(nèi)未嘗不傷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個(gè)盹兒．次日勉強(qiáng)盥漱了，吃了些燕窩粥，便有賈母等親來看視了，又囑咐了許多話．

　　目今是薛姨媽的生日，自賈母起，諸人皆有祝賀之禮．黛玉亦早備了兩色針線送去．是日也定了一本小戲請賈母王夫人等，獨(dú)有寶玉與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散時(shí)，賈母等順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媽家又命薛蝌陪諸伙計(jì)吃了一天酒，連忙了三四天方完備．

　　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wěn)重，且家道貧寒，是個(gè)釵荊裙布的女兒．便說與薛蟠為妻．因薛蟠素習(xí)行止浮奢，又恐遭踏人家的女兒．正在躊躇之際，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生地設(shè)的夫妻，因謀之于鳳姐兒．鳳姐兒嘆道：“姑媽素知我們太太有些左性的，這事等我慢謀。”因賈母去瞧鳳姐兒時(shí)，鳳姐兒便和賈母說：“薛姑媽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啟齒的。”賈母忙問何事，鳳姐兒便將求親一事說了．賈母笑道：“這有什么不好啟齒？這是極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說了，怕他不依？"因回房來，即刻就命人來請邢夫人過來，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錯(cuò)，且現(xiàn)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賈母硬作保山，將機(jī)就計(jì)便應(yīng)了．賈母十分喜歡，忙命人請了薛姨媽來．二人見了，自然有許多謙辭．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訴邢忠夫婦．他夫婦原是此來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極口的說妙極．賈母笑道：“我愛管個(gè)閑事，今兒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謝媒錢？"薛姨媽笑道：“這是自然的．縱抬了十萬銀子來，只怕不希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親，還得一位才好。”賈母笑道：“別的沒有，我們家折腿爛手的人還有兩個(gè)．"說著，便命人去叫過尤氏婆媳二人來．賈母告訴他原故，彼此忙都道喜．賈母吩咐道：“咱們家的規(guī)矩你是盡知的，從沒有兩親家爭禮爭面的．如今你算替我在當(dāng)中料理，也不可太嗇，也不可太費(fèi)，把他兩家的事周全了回我。”尤氏忙答應(yīng)了．薛姨媽喜之不盡，回家來忙命寫了請?zhí)�補(bǔ)送過寧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無奈賈母親囑咐，只得應(yīng)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媽是個(gè)無可無不可的人，倒還易說．這且不在話下．

　　如今薛姨媽既定了邢岫煙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煙去住，賈母因說：“這又何妨，兩個(gè)孩子又不能見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個(gè)大姑，一個(gè)小姑，又何妨？況且都是女兒，正好親香呢。”邢夫人方罷．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約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煙未免比先時(shí)拘泥了些，不好與寶釵姊妹共處閑語，又兼湘云是個(gè)愛取戲的，更覺不好意思．幸他是個(gè)知書達(dá)禮的，雖有女兒身分，還不是那種佯羞詐愧一味輕薄造作之輩．寶釵自見他時(shí)，見他家業(yè)貧寒，二則別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獨(dú)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兒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過是臉面之情，亦非真心疼愛，且岫煙為人雅重，迎春是個(gè)有氣的死人，連他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閨閣中家常一應(yīng)需用之物，或有虧乏，無人照管，他又不與人張口，寶釵倒暗中每相體貼接濟(jì)，也不敢與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閑話之故耳．如今卻出人意料之外奇緣作成這門親事．岫煙心中先取中寶釵，然后方取薛蝌．有時(shí)岫煙仍與寶釵閑話，寶釵仍以姊妹相呼．

　　這日寶釵因來瞧黛玉，恰值岫煙也來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寶釵含笑喚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塊石壁后，寶釵笑問他：“這天還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換了夾的？"岫煙見問，低頭不答．寶釵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問道：“必定是這個(gè)月的月錢又沒得．鳳丫頭如今也這樣沒心沒計(jì)了。”岫煙道：“他倒想著不錯(cuò)日子給，因姑媽打發(fā)人和我說，一個(gè)月用不了二兩銀子，叫我省一兩給爹媽送出去，要使什么，橫豎有二姐姐的東西，能著些兒搭著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個(gè)老實(shí)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東西，他雖不說什么，他那些媽媽丫頭，那一個(gè)是省事的，那一個(gè)是嘴里不尖的？我雖在那屋里，卻不敢很使他們，過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錢來給他們打酒買點(diǎn)心吃才好．因一月二兩銀子還不夠使，如今又去了一兩．前兒我悄悄的把綿衣服叫人當(dāng)了幾吊錢盤纏。”寶釵聽了，愁眉嘆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進(jìn)來．若是在這里，琴兒過去了，好再商議你這事．離了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斷不敢先娶親的．如今倒是一件難事．再遲兩年，又怕你熬煎出病來．等我和媽再商議，有人欺負(fù)你，你只管耐些煩兒，千萬別自己熬煎出病來．不如把那一兩銀子明兒也越性給了他們，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給那些人東西吃，他尖刺讓他們?nèi)ゼ獯�，很聽不過了，各人走開．倘或短了什么，你別存那小家兒女氣，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親后方如此，你一來時(shí)咱們就好的．便怕人閑話，你打發(fā)小丫頭悄悄的和我說去就是了。”岫煙低頭答應(yīng)了．寶釵又指他裙上一個(gè)碧玉ぐ問道：“這是誰給你的？"岫煙道：“這是三姐姐給的。”寶釵點(diǎn)頭笑道：“他見人人皆有，獨(dú)你一個(gè)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你一個(gè)．這是他聰明細(xì)致之處．但還有一句話你也要知道，這些妝飾原出于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shí)比不得一時(shí)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nèi)缃癖炔坏盟麄兞�，總要一色從�?shí)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岫煙笑道：“姐姐既這樣說，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寶釵忙笑道：“你也太聽說了．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著，他豈不疑心．我不過是偶然提到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煙忙又答應(yīng)，又問：“姐姐此時(shí)那里去？"寶釵道：“我到瀟湘館去．你且回去把那當(dāng)票叫丫頭送來，我那里悄悄的取出來，晚上再悄悄的送給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風(fēng)扇了事大．但不知當(dāng)在那里了？"岫煙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樓西大街的。”寶釵笑道：“這鬧在一家去了．伙計(jì)們倘或知道了，好說`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了。”岫煙聽說，便知是他家的本錢，也不覺紅了臉一笑，二人走開．

　　寶釵就往瀟湘館來．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正說閑話呢．寶釵笑道：“媽多早晚來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媽道：“我這幾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寶玉和他．所以今兒瞧他二個(gè)，都也好了。”黛玉忙讓寶釵坐了，因向?qū)氣O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薛姨媽道：“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yù)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gè)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機(jī)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gè)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寶釵道：“惟有媽，說動(dòng)話就拉上我們。”一面說，一面伏在他母親懷里笑說：“咱們走罷。”黛玉笑道：“你瞧，這么大了，離了姨媽他就是個(gè)最老道的，見了姨媽他就撒嬌兒。”薛姨媽用手摩弄著寶釵，嘆向黛玉道：“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jīng)事就和他商量，沒了事幸虧他開開我的心．我見了他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聽說，流淚嘆道：“他偏在這里這樣，分明是氣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寶釵笑道：“媽瞧他輕狂，倒說我撒嬌兒。”薛姨媽道：“也怨不得他傷心，可憐沒父母，到底沒個(gè)親人。”又摩娑黛玉笑道：“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到底有我，有親哥哥，這就比你強(qiáng)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說，心里很疼你，只是外頭不好帶出來的．你這里人多口雜，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不說你無依無靠，為人作人配人疼，只說我們看老太太疼你了，我們也?上水去了。”黛玉笑道：“姨媽既這么說，我明日就認(rèn)姨媽做娘，姨媽若是棄嫌不認(rèn)，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媽道：“你不厭我，就認(rèn)了才好。”寶釵忙道：“認(rèn)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認(rèn)不得？"寶釵笑問道：“我且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事，為什么反將邢妹妹先說與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屬相生日不對，所以先說與兄弟了。”寶釵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經(jīng)相準(zhǔn)了，只等來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來，我方才說你認(rèn)不得娘，你細(xì)想去。”說著，便和他母親擠眼兒發(fā)笑．黛玉聽了，便也一頭伏在薛姨媽身上，說道：“姨媽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媽忙也摟他笑道：“你別信你姐姐的話，他是頑你呢。”寶釵笑道：“真?zhèn)�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黛玉便夠上來要抓他，口內(nèi)笑說：“你越發(fā)瘋了。”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分開方罷．因又向?qū)氣O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遭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前兒我說定了邢女兒，老太太還取笑說：`我原要說他的人，誰知他的人沒到手，倒被他說了我們的一個(gè)去了．''雖是頑話，細(xì)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林黛玉先還怔怔的，聽后來見說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寶釵一口，紅了臉，拉著寶釵笑道：“我只打你！你為什么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jīng)的話來？"寶釵笑道：“這可奇了！媽說你，為什么打我？"紫鵑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么不和太太說去？"薛姨媽哈哈笑道：“你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gè)小女婿去了．"紫鵑聽了，也紅了臉，笑道：“姨太太真?zhèn)�倚老賣老的起來。”說著，便轉(zhuǎn)身去了．黛玉先罵：“又與你這蹄子什么相干？"后來見了這樣，也笑起來說：“阿彌陀佛！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媽母女及屋內(nèi)婆子丫鬟都笑起來．婆子們因也笑道：“姨太太雖是頑話，卻倒也不差呢．到閑了時(shí)和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做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妥萬妥的。”薛姨媽道：“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

　　一語未了，忽見湘云走來，手里拿著一張當(dāng)票，口內(nèi)笑道：“這是個(gè)帳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認(rèn)得．地下婆子們都笑道：“這可是一件奇貨，這個(gè)乖可不是白教人的。”寶釵忙一把接了，看時(shí)，就是岫煙才說的當(dāng)票，忙折了起來．薛姨媽忙說：“那必定是那個(gè)媽媽的當(dāng)票子失落了，回來急的他們找．那里得的？"湘云道：“什么是當(dāng)票子？"眾人都笑道：“真真是個(gè)呆子，連個(gè)當(dāng)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媽嘆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門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這個(gè)？那里去有這個(gè)？便是家下人有這個(gè)，他如何得見？別笑他呆子，若給你們家的小姐們看了，也都成了呆子。”眾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認(rèn)得，別說姑娘們．此刻寶玉他倒是外頭常走出去的，只怕也還沒見過呢。”薛姨媽忙將原故講明．湘云黛玉二人聽了方笑道：“原來為此．人也太會想錢了，姨媽家的當(dāng)鋪也有這個(gè)不成？"眾人笑道：“這又呆了．`天下老鴰一般黑''，豈有兩樣的？"薛姨媽因又問是那里拾的？湘云方欲說時(shí)，寶釵忙說：“是一張死了沒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帳的，香菱拿著哄他們頑的。”薛姨媽聽了此話是真，也就不問了．一時(shí)人來回：“那府里大奶奶過來請姨太太說話呢。”薛姨媽起身去了．

　　這里屋內(nèi)無人時(shí)，寶釵方問湘云何處拾的．湘云笑道：“我見你令弟媳的丫頭篆兒悄悄的遞與鶯兒．鶯兒便隨手夾在書里，只當(dāng)我沒看見．我等他們出去了，我偷著看，竟不認(rèn)得．知道你們都在這里，所以拿來大家認(rèn)認(rèn)。”黛玉忙問：“怎么他也當(dāng)衣裳不成？既當(dāng)了，怎么又給你去？"寶釵見問，不好隱瞞他兩個(gè)，遂將方才之事都告訴了他二人．黛玉便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免感嘆起來．史湘云便動(dòng)了氣說：“等我問著二姐姐去！我罵那起老婆子丫頭一頓，給你們出氣何如？"說著，便要走．寶釵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發(fā)瘋了，還不給我坐著呢。”黛玉笑道：“你要是個(gè)男人，出去打一個(gè)報(bào)不平兒．你又充什么荊軻聶政，真真好笑。”湘云道：“既不叫我問他去，明兒也把他接到咱們苑里一處住去，豈不好？"寶釵笑道：“明日再商量。”說著，人報(bào)：“三姑娘四姑娘來了。”三人聽了，忙掩了口不提此事．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