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鑒賞:蘇蘇
2009-08-25 09:12:30網(wǎng)絡資源
蘇 蘇①
蘇蘇是一癡心的女子,
象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
象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
來一陣暴風雨,摧殘了她的身世。
這荒草地里有她的墓碑
淹沒在蔓草里,她的傷悲;
淹沒在蔓草里,她的傷悲——
啊,這荒土里化生了血染的薔薇!
那薔薇是癡心女的靈魂,
在清早上受清露的滋潤,
到黃昏里有晚風來溫存,
更有那長夜的慰安,看星斗縱橫。
你說這應分是她的平安?
但運命又叫無情的手來攀,
攀,攀盡了青條上的燦爛,——
可憐呵,蘇蘇她又遭一度的摧殘!
①寫于1925年5月5日,初載同年12月1日《晨報七周年紀念增刊》,署名徐志摩。
作為一個畢生追求“愛、自由、美”三位一體的“布爾喬亞”詩人——徐志摩,不
用說對美好事物的遭受摧殘和被毀滅是最敏感而富于同情心的了。
詩歌《蘇蘇》也是徐志摩這類題旨詩歌中的佳作。此詩最大的特點,是想象的大膽
和構(gòu)思的奇特。它寫一個名叫“蘇蘇”的癡心姑娘之人生不幸遭際,卻不象一般的平庸、
滯實的詩歌那樣,詳細敘寫主人公的現(xiàn)實人生經(jīng)歷,以寫實性和再現(xiàn)性來表現(xiàn)主旨。而
是充分發(fā)揮詩人為人稱道的想象和“虛寫”的特長,以極富浪漫主義風格的想象和夸張
擬物,重點寫出了蘇蘇死后的經(jīng)歷與遭遇。這不啻是一種“聊齋志異”風格的“精變”。
是仙話?還是鬼話?抑或童話?或許兼而有之。從中國古代詩歌傳統(tǒng)看,以香花美草擬
喻美人是屢見不鮮的。但大多僅只借喻美人生前的美麗動人和純潔無邪。而在這首詩中,
徐志摩不但以“野薔薇”借喻“蘇蘇”生前的美麗動人——“象一朵野薔薇,她的豐姿;”
更以蘇蘇死后墳地上長出的“野薔薇”,來擬喻蘇蘇的“靈魂”。如此,蘇蘇的擬物化
。ㄌK蘇→薔薇)和薔薇的擬人化(薔薇→蘇蘇)就疊合在一起了;或者說,以“野薔薇”
比喻蘇蘇的豐姿是明喻其“形”,而以蘇蘇死后墳墓上長出野薔薇來象征蘇蘇則是暗喻
其“神”,如此,形神俱備,薔薇與蘇蘇完全融為一體,薔薇成為蘇蘇的本體象征。
全詩正是以薔薇為線索,縱貫串接起蘇蘇的生前死后——生前只占全詩四個時間流
程的四分之一。
蘇蘇生前,癡心純情,美麗如薔薇,然而卻被人間世的暴風雨無情摧殘致死;
蘇蘇死后,埋葬在荒地里,淹沒在曼草里,然而,靈魂不死,荒土里長出了“血染
的薔薇”;
薔薇一度受到了寬厚仁慈的大自然母親的溫存撫愛和滋潤養(yǎng)育,并暫時從痛苦中解
脫出來。“清露的滋潤”、“晚風的溫存”,“長夜的慰安”,“星斗的縱橫”……摯
愛著自然并深得其靈性的詩人徐志摩寥寥幾筆,以看似輕松隨意實則滿蘊深摯情懷的自
然意象,寫出了大自然的寬厚與溫情。
最后一段的情節(jié)逆轉(zhuǎn),體現(xiàn)出詩人構(gòu)思的精巧和獨具的匠心。野薔薇——蘇蘇死后
的靈魂,暫得溫存安寧卻不能持久,“但命運又叫無情的手來攀/攀,攀盡了青條上的
燦爛——”。在此薔薇遭受“無情的手”之摧殘之際,使得一直敘事下來的詩忍不住站
出直接議論和抒情:“可憐呵,蘇蘇她又遭一度的摧殘”。
無疑,浪漫主義的“童話式”想象和匠心獨具的奇巧構(gòu)思以及詩人主體對美好事物
遭受摧殘的深廣人道主義同情心,使此詩獲具了深厚內(nèi)蘊的含量和濃郁撩人的詩情及感
染力。
艾青在《中國新詩六十年》中關(guān)于徐志摩“在女人面前特別饒舌”的嘲諷批評自然
未免稍尖刻了一些,但若說徐志摩對柔弱嬌小可愛的美好事物(美麗的女性自然包括其
中)特別深摯,充滿憐愛柔情,當是不假。這首詩歌《蘇蘇》,滿溢其中的便是那樣一
種對美好事物遭受摧殘而引起的讓人心疼心酸的憐愛之情。全詩雖是敘事詩的體制和框
架,但情感的流溢卻充滿著表面上僅只敘事的字里行間——敘事,成為了一種“有意味
的敘事”!尤其是最后一節(jié)的幾句:
“但運命又叫無情的手來攀,攀,攀盡了青條上的燦爛,——”
三個“攀”字的一再延宕,吞吞吐吐,仿佛作者實在是舍不得下手,不忍心讓那
“無情的手”發(fā)出如此殘酷的一個動作。
當然,獨特的徐志摩式的詩歌語言格律安排和音樂美追求,也恰到好處地使詩情一
唱三嘆,撩人心動。
詩歌的前三節(jié),格律形式都是每節(jié)押一個韻腳,句句用韻,而且二、三句完全重復,
但第一、第四句不重復,而是在語義上呈現(xiàn)出遞進和展開的關(guān)系。這跟《再不見雷峰》
及《為要尋一顆明星》的格律形式略有些不同,這兩首詩不但第二,第三句相同,就連
第一、第二句也基本重復,即“ab;ba;”式。在《蘇蘇》中,循環(huán)往復中暗蓄著遞進
和變化,尤如在盤旋中上升或前進,步步逼近題旨的呈現(xiàn)。只有在第四節(jié),格律形式上
表現(xiàn)出對徐志摩來說難能可貴的“解放”。第二、第三句并不相同,而且最后一句是直
抒胸臆。這也許一則是因為如上所分析的表達“攀”這一動作的一再延宕所致;二則,
或恐是徐志摩“意溢于辭”,為了表達自己的痛惜之情而顧不上韻律格調(diào)的嚴格整齊了。
這或許可稱為“意”對于“辭”的勝利。當然,因為有前面三節(jié)的鋪墊和一唱三嘆的喧
染,也并沒有使徐志摩最后的直抒胸臆顯得過于直露牽強,而是水到渠成,恰到好處地
點了題,直接升華了情感。